以下正文:
事前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,站在父亲书房的门口时,叶修还是忍不住有些怂了。
他怕——父亲老了,年纪大了,扪心自问,他真的不想再气他——可他天生就是同性恋啊!要他以后跟女人结婚生子,他不想将就,更不想害人。
更何况……他有方锐了。
似乎有无穷的勇气从胸中滋生,叶修终于抬起手敲了敲面前的门。父亲那久违的声音从厚门板中透出:“进来。”
叶修抬手摸上把手,那扭动门锁的气势像是拉弓射箭一般,再不会回头。
“爸!”叶修叫了一声。
假装埋头阅读的中年男子不甚高兴地抬起头来,瞅了他一眼。
叶修走到书桌前,微微弯下腰凑到对方眼前露了个笑:“我回来了。”
叶父又瞅了他一眼,一时没有回话,像是要故意晾着他。不过表情一点不到位,那双眼中含着的喜悦,还有几分怒意,全都混杂到了一起,酝酿出一种又爱又恨的情绪。
叶修这样的人精,想当然地察觉到了。他直起身,笑嘻嘻地说:“爸,你要是不想理我,那我先下去收拾行李了。”
闻言,叶父终于绷不住脸皮,愤愤地瞪着他道:“站住!我有话问你。”
叶修站直了:“您说吧!”
叶父最见不得他这不三不四的样子,当下就有些来气,不过今日早些时候,他被叶母收拾了一通,现在也不好拿言语来蜇人。狠吸了口气,叶父开口道:“这次回来,你准备怎样?”
“我辞职了。”叶修笑微微地说,“以后不用再去了。”
听到这话,叶父有些微诧异,更多的是惊喜:“真的?”
叶修对着他一挑眉:“你不是有看电竞新闻吗?我都退役啦!”
说到这个就来气,叶父当即怒道:“上次退役了,你也不见回家,回头还搞出了一个新……”忽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,叶父猛地一顿,面色微红。他抬眼瞅着叶修,而后者正笑眯眯地看过来。叶父不禁叱道:“没大没小!不成体统!”
这样的小骂,叶修听在耳里,心里却想的是该怎么讲真话。
他真心怕,比当年离家出走玩游戏更怕。
当时年轻气盛,想了就去做,现在历经多少年月,早已没了当初的热血。
但有一件事没有错,对于心头爱,他是敢拼的。
叶修忽然就开口道:“爸,你身体还成吗?”
叶父点点头:“不错,还知道孝顺了。”
他站起身,绕过书桌走到叶修的跟前,仰着头笑道:“怎么?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,说出来怕我揍你?放心,只要你不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,我就不打你。”
离经叛道?叶修心想,自己做的这出怕是在父亲的眼里,堪称冒天下之大不韪。他不觉放低了声音:“那老爸,等会儿吃完饭,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。”
叶父立刻蹙眉上下扫了他一眼:“有话就说。”
摇摇头,叶修道:“还不是时候。”
起码得等到吃完这顿饭,也算是一家人团圆过了。
因叶修没提出柜的事,又辞了职,吃晚饭的时候,叶父相当的开心,还给叶修夹了一筷子菜。这可是一直奉行着食不言寝不语规则的老男人,许久都不做一次的举动。
叶母不禁有些担心地看了叶修一眼,可后者面露微笑,根本就没有半点危机感。
饭后,叶母帮着保姆把碗筷收到厨房,叶家三父子则到客厅的沙发那儿坐下了。
“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叶父嘴里叼着饭后烟,表情和缓,显得心情不错。
而被问话的叶修低着头,没笑,也不吭声。
叶秋也低着头坐在一边,面上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色。
这下,正常人都能意识到不对劲了。
叶父把嘴里的烟摘到手里。他微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孪生兄弟,笑着问:“你俩究竟是要说什么事?”
“爸……”叶修终于开口了。抬起头,他严肃地道:“我其实喜欢男人。”
现下是傍晚七点多的天气,外头的天已经变成了深蓝色。一弯颜色浅淡的月牙挂在天空,像是天幕上长出的一块白斑。山顶不似城里,有微风阵阵拂过,源源不断地裹挟着燥热想要渗透进屋内,却被中央空调的冷风抵挡在了门外。
天气这么热,在家里吹空调是应该的。不过附近的不少住户都三三俩俩地出来散步了,享受着这宁静的傍晚。
这时,人声、热风、蝉鸣,构成了外头宁静的景。
而屋内,叶修对这份宁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愧疚。
离家出走,不是不回。对家人出柜,却是告诉对方,这一辈子,他都不打算从这条险路上回头了。
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,叶修还想开口说些什么,就被叶秋抢了话:“爸,我哥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。我看了不少研究,发现我哥这德行是天生的,没法儿改,所以咱们讲讲理,不能只怪我哥不争气。”
这话像是一根火柴,瞬间点燃了老爷子心头的怒气。他猛地将燃着的烟头掼在地毯上,站起身直指着叶修:“混帐——!你简直是要气死老子!”他额头上、脖子上,青筋直冒,满脸涨红,是一副怒气勃发的模样。
叶母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,蹙着眉让保姆先回家。这才快步走过来,抢先斥了叶修一句:“你这孩子也是……这事儿能随便说吗?”她边说边对着叶修挤了挤眼。
叶修会意地垂着头,像是愧疚至极地道:“妈,我是认真的。”
“什么真的假的?”叶母把叶老爷子按回沙发上坐下,再像支圆规一般地叉腰站好。她拿手点了点叶修,“那你说说,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的?”
叶修:“妈……我从懂事起,就只对男的有感觉。”
这话气得叶老爷子简直是七窍生烟,又是一声怒吼喝出:“混帐——!”
叶母没理会叶老爷子,只又问道:“从来没对女人动过心?对了,就是苏沐橙,她跟你这么亲近,又长得这么漂亮,你难道就没有对她动过心?”
叶修摇摇头:“我只当她是妹妹。”
叶母:“一点也没有?”
叶修:“半点都没有。”
闻言,叶母也像是受了惊一般,颓然地倒坐在沙发上,又垂死挣扎一般地问道:“那你还能跟女孩子结婚吗?就不能过夫妻生活呢?”
叶修更加愧疚地道:“妈,我对女人不行。”
“呀!”叶母夸张一叫,“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对着女的,就像个去了势的太监似的?”
事实,跟这个似乎不太一样,但确实也有这么一层意思。
不过这话也太糙了吧!
叶修蹙了眉,叶老爷子是直接大力捶胸口,差点厥过去!
这情况吓坏了在场的三人,叶母赶紧搂住叶老爷子,连声问道:“老头子,怎么了这是?不气啊,咱们不生气!”
叶秋跟着过来扶住了叶老爷子的身子。
唯独叶修也想搭把手的时候,叶老爷子也不喘气了,只指着他怒道:“孽子!养你还不如养条狗!小点比你强多啦!”
叶修假装失落地坐回去,趁机瞄了眼叶秋,后者正偷着笑得欢。
还真让他给说准了!
叶母抚着叶老爷子的胸口,先呵斥叶修:“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气你爸爸?他这么大把年纪了,能受得住这份儿气?”她又转头愁眉苦脸地看着叶老爷子,“老叶,你说这下可怎么办吧?咱俩的亲生儿子,我当然是想他娶个姑娘安稳过日子的,可是将心比心,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太监啊?老叶,只要你一句话,我就能黑了这个心,赶明儿就发动亲友给他介绍对象!”
叶老爷子一瞪眼,直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套,可看叶母那伤心愁苦的模样,又觉得自家老伴不可能诓自己。
他也就顺着叶母的话去想了。
越想越是愁死个人!
叶老爷子从生下来就是一副极为正派、认死理的脾气,从来不想去害人。现在,儿子的未来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,当然,他也知道叶修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,自己说的话他压根儿就不爱听。自己要是发了话,让他娶个姑娘,他大概又要像十年前那样离家出走了。
可平心而论,万一他真的听了话,叶老爷子也不会开心。
谁家的日子不想过得美满?
嫁给一个不是太监,胜似太监的玩意儿,这不是逼着人家姑娘红杏出墙吗?
到时候别人说的话,可就更不好听了!
思来想去,叶老爷子完全拿不出个主意,也就越看叶修,越觉得碍眼!他忽然“噌”的一声站直了,抬手指着大门口,不管正的邪的,先让他叶修变成个圆的:“你给我滚!滚——!”
回家不到仨小时,行李都还没拆开,叶修就拖着行李箱,从卧房走到了玄关门口。只是回来的时候,他心怀忧愁,走的时候,却是意气风发。
他成功了!
叶老爷子这样的人,不到真拿不定主意的时候,是不会让他滚的——毕竟叶老爷子的人生信条是自家的祸害要拴好,可千万不能放出去害了别人。
所以,十年前的叶修才会偷弟弟的行李,趁夜离家出走。
但叶老爷子的拿不定主意只是一时的,按照叶修的揣测,他最后的决定必然是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姑娘。
这样一来,让叶老爷子松口,同意他跟方锐在一起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。
不过,叶修这样的人精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,叶老爷子竟然会松口得这么快!
他前脚刚打开门,后脚叶老爷子就松了口。
---tbc---
下一章,真的就是最后一章了!